一、瓦雷特大團長的憂鬱
──亞歷山大.德.卡文狄許。
這是一名讓瓦雷特團長,感到極度頭痛的壞男人。就算他長得又高、又帥,且有權、有勢,還特別有錢。
儘管騎士們幾乎每週都會在固定的時間,圍繞著圓桌,整整齊齊地坐在這間有著石壁、鋪石地板的會議室裡開會,商討團內的重要大事,瓦雷特早已習慣待在這間房裡的感覺;此刻,瓦雷特卻一秒都不想多待。
「亞歷斯卿,」瓦雷特本可以趾高氣昂,抬頭挺胸,說的時候卻特別心虛,「本座還有要事處理,想先行離開。剩下的事,我會留給阿瑪利雷克處理。」
聞言,仍高翹著腳的亞歷斯,卻一把勾住早已起身的團長,「我說,瓦雷特,」看上去,他與團長之間的言行格外親暱,「其他團規都可以由秘書,或者其他高階的團員代為傳達,但只有一條『最重要的』,你至少該親自說明清楚。」
團長想了想,『也對,說不定聽了這一條團規以後,那名小騎士就會知難而退。』自己也就不會因為華利斯在入團後戰死沙場,而有負罪感了。
瓦雷特坐回圓桌最前端,正中心的主位上。
椅身高聳,由山毛櫸製成,包邊鑲有黃銅,鏤刻著聖殿騎士團的團徽,椅墊是一整塊未經切割、無任何雜色、斑點的雪貂皮,顯得莊嚴、霸氣,像是一把國王的寶座。
瓦雷特自桌面上端起金杯,進了點酸味極重、未放入各類香料的發酵葡萄汁,潤了潤嗓子,而後才開口,緩緩道:「騎士華利斯,在你正式簽下與本團的契約前,接下來先由本座向你說明一條本團最重要的團規。」
華利斯頷首,定定地望著端坐在龍位上的團長,準備洗耳恭聽。
「──舉凡在我團內服役的期間,兩名團員都必須同吃、同住、同睡;甚至連更衣、上廁所都要在一起,絕不可以落單。」
「這是為了使團員之間有足夠的默契與羈絆,進而培養出『能將性命交給對方』的情感。此乃初代團長『斐楊(Payon)』的遺命,只要我團尚存,便萬世不改。」
華利斯聽完,呆呆地望向亞歷斯,心想:『我該不會要和這傢伙……?!』這令他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,尷尬得腳指頭摳地,能挖穿石地板,直接摳出三房一廳來。
與華利斯不同,亞歷斯似乎完全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,否則那對赤紅色的,如同火焰般的雙眸,又怎會望向自己?
「想跟我睡覺?想屁吃呢。」亞歷斯笑瞇瞇的,細長的眼下,淚痣跟著起伏。
「他說的規則針對的是『團員』,也就是必須服從教導,否則就會被懲罰的那些人。我又不是團員;嚴格說起來──我是合夥人。」亞歷斯看向團長,「對吧?瓦雷特。」
聞言,瓦雷特只能訥訥地點頭,除此之外,不該、也不能有其他反應。
儘管並不想承認亞歷斯是他的「合夥人」,但是吃人嘴軟、拿人手短。亞歷斯的心情陰晴不定,難以捉摸,與他相處如履薄冰。
瓦雷特可不想因為一個無心的舉動,就在莫名其妙的情形下,觸怒了公爵,導致整個騎士團的生計遭到重創。
自初代團長「斐楊」在主後1119年創立聖殿騎士團以來,如今已是1187年。
聖殿騎士團,已成立近七十年之久。雖然當初確實貧窮,團員們也秉持著「守貧」的修道士態度,就算自己餓著肚子,也要給戰馬吃最好的糧草,最經典的「二人騎一馬」團徽,便是由此而來。
然而由儉入奢易、由奢入儉難。如今的聖殿騎士團規模大增,團員(含非戰鬥人員)已有三萬人之多。
且騎士團本身生財有道,在西歐各國都購置了田地、房產等作為分部,或者是單純的教產。
瓦雷特心想:『團員們既然願意加入本騎士團,那麼團裡也絕不虧待他們,三餐內至少有一餐定然有肉,還能配上蜂蜜酒或者葡萄酒,戰士們才有力氣打仗。』
今非昔比,瓦雷特並不想要成員們跟著自己一起吃苦。
「瓦雷特,你不是還有要事?我們走,去我的書房,那裡比較安靜,桌子也更寬敞,方便你批閱文件。」亞歷斯自然而然地勾住團長的肩膀。團長也沒推搡。
『亞歷斯在這裡甚至有私人的書房?我的天,他到底是給騎士團捐了多少錢……』聞言,華利斯內心詫異。
瓦雷特那一頭及腰的、幾近透明的金髮與皮膚,以及那一身團服長袍是那麼地潔白,以至於從窗外灑進室內的強烈日光,將他照射得彷彿為聖光所充滿。
這樣的人兒,卻一臉委屈地被壞笑的亞歷斯包在懷裡,華利斯總有種「逼良為娼」的感覺。
儘管瓦雷特從沒有真正反抗過,然而,從他精緻的眉目裡,華利斯卻能看出淡淡的無奈與不情願。
或許,這就是華利斯會有這種感覺的原因;也是亞歷斯喜歡玩弄他的理由。
見自己騎士團堂堂的大團長(Grand Master)如此屈居人下,華利斯心中總有種說不出的惱火感:
到底是對著受了委屈的團長?還是對著那個分明在馬魯穆國內,與賽米爾仍藕斷絲連的亞歷斯;或者……單純只是對「亞歷斯」這個人而已?
華利斯的胸膛隨著心緒而頻頻起伏,兩頰脹紅。
達米安神父見狀,在紅栗木大圓桌的底下,伸出手,捏了捏華利斯熱燙的、充滿劍繭的手心。
他倚在華利斯的肩膀上,朝他悄聲道:「你以為這裡是『騎士團』,你是來參軍的。其實,這裡是『修道院』。從現在開始,你與那些隱居深山的修女、修士們並無二致。」
「『你要保守你心,勝過保守一切,因為一生的果效,是由心發出。』你必須修你的心,學會讓自己平靜。」達米安道。
華利斯咬咬下唇,勉強點了點頭。
華利斯向來血氣方剛、有話直說,不懂得阿諛諂媚,遇事則發,全然不知何為「忍耐」。
除了現在立刻去參與耶路撒冷的保衛戰,砍下幾個薩拉丁士兵的狗頭,掛在耶路撒冷的城牆上以外,他什麼事都不想做。
更別提聖殿騎士團最經典的三禱:晨禱、中餐禱,與午夜禱了。
自己真的有辦法,在不遠處軍情正十萬火急的地方,努力學習,作個清心寡慾的修士嗎?
「順帶一提,」像是想讓已經血氣上湧的華利斯更加不爽,亞歷山大狹長的銀色眼眸,略瞥他一眼,笑道:「我和瓦雷特同房。你看團長的頭髮這麼長,若沒我給他打個下手,他搞不好連洗頭都不能呢。」
瓦雷特聞言,雪白的膚色立刻面紅如血,「亞歷山大,此地是天主的會堂,主時時刻刻都與我們同在,請不要說出不恰當的話語。」
亞歷斯嘴角一揚,露出好看的梨渦,「什麼話恰當,什麼話不恰當,這標準該由人來定,還是由神來定?我怎麼會知道我說出來的什麼話恰不恰當。」
說完,亞歷斯行為更加放肆,大手一把攬住瓦雷特清瘦的腰肢。
瓦雷特的腰上掛著一條編織成一個個同心,形狀複雜的皮腰帶,金屬釦上繫著一把長劍鞘。
「走,我們去能單獨相處、沒有天主同在的好地方,講更多不恰當的話。」就這樣,亞歷斯抱著瓦雷特,大步流星地離開。
留下腦子裡還在當機的華利斯。
即使目前四下無人,達米安神父仍很注意是否隔牆有耳。
他挪動橡木椅,坐得更加靠近華利斯,附到對方耳畔,輕聲道:「聽說瓦雷特團長已在法庭上,被法蘭西國王定罪為同性戀……」
「只要他回到法國,就會立刻被綁上火刑柱燒死。法蘭西國王也會以此為藉口,沒收聖殿騎士團所有的教產。因此,團長雖是法蘭西人,卻十年以上都沒再回過祖國。」
華利斯聞言一驚,「──哈啊?!」
2024-10-28 02:46:19 +0000